一生書寫著知識窮困潦倒的窘境

2015102314:26

知道父親喜歡書,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,兒時的生活和許許多多家庭一樣都是很窮很苦的,我睡的小床也只能用幾塊木板才能支撐得住夢鄉的,而木板的兩頭是四隻漆過的暗紅木箱,我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?大概在小學二年級的一天,我好奇的幼稚終於抵擋不住暗紅箱子的誘惑,搬開了床板的沉重,才發現裡面放的並不是什麼吃的玩的和奇珍異寶,而是一摞摞整整齊齊躺著睡覺的書,連書名都是我從沒聽說過的驚奇。對於那個時代唯語錄“紅寶書”統治著的書籍來說,我的發現無疑是另類和反動的,而這卻給我幼小的心靈打開了一扇探索知識的窗,延續了一個鍾HKUE 好唔好情文學的夢。

這是父親老底子的藏書。父親喜歡看書,不只因為他曾經畢業於師範,不只因為他曾經是崇德縣稅務局的幹部;也與他在大躍進時被劃為右派無關,與他六二六三時下放到農村這個廣闊天地無關。在那個紅色的精神食糧高度集中的年代,他還是想方設法訂閱到了《參考消息》和《紅旗》雜誌,並在當中深刻改造著自己的靈魂。對於我偷看他的藏書他卻相當的淡定,只是叮囑我千萬不要拿出家門,因為每一本書都可以成為一雙有力的腳,隨時往右派分子的背脊上踏下去。從此我開始沉迷于《林海雪原》裡楊子榮的機智勇敢,沉迷於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》中的磨難光輝,沉迷於《水滸傳》人物的豪情氣概,沉迷於《紅樓夢》女子的婉約多情————,並在其中樂此不疲。

父親喜歡讀書,即使他的一生全交給了並不富裕的生活,有時甚至是在貧困的境地掙扎。他下放的歲月裡,土地是一本偌大貧瘠的書,給小隊養豬記的工分只夠得上吃飯,生活開銷的艱難全得靠母親的工資接濟,但這並不妨礙父親讀書的樂趣,偶爾借到的一本書便是他最大的快樂了;後來返城了父親就到處打零工,掙來的錢首先是滿足購書的需要,書是淩駕於生活之上的必需品,我記得當時訂的雜誌有《收穫》《江南》等,報紙有《報刊文摘》《足球報》等。父親除了是當地新華書店的熟客外,還全國各地到處郵購他所喜歡的書籍。至今,我能想起的父親就是清晨廚房裡喝著濃茶看著報紙的孜孜不倦,或者是夜深燈光下抽著捲煙閱讀書籍的HKUE 好唔好聚精會神————。

父親愛書,勝過愛自己。他看過的書無論有多厚,是永遠也找不到半個折痕的,永遠是新簇簇的模樣。連他看過的報紙都從不會缺張少頁,最後都會按先後順序將日期裝訂成冊,然後跟書一起放到木箱中去,而箱底必定已經放妥了樟腦丸,用來防止書被蟲蛀的侵擾。而書也陪伴了父親一生的光陰,尤其是父親的晚年時光,我依稀還能夠看見:父親每天早上去郵局取報紙的步履蹣跚,午後陽光下摘掉眼鏡看書的老眼昏花,以及到最後捧著書集中不了精力讀下去的無可奈何,即使如此,他還會緩慢地把書放到茶几上,用手撫摸平整。

父親最後沒能抵擋得住年老鋒利的屠刀,也沒能擺脫三年的魔咒追隨母親而去,無疾而終。整理他遺物的時候,除了滿滿當當十幾箱書籍外,身無長物。我知道,父親是幸福的,有那麼多的書陪伴著他的精神世界,但父親又是悲哀的。每次回到那熟悉的屋子,只有父親的慈祥在牆上微笑著,還有那十多箱的書籍散發著光芒,而它們卻是我今生擁有的最大HKUE 好唔好的財富。